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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夜27路回家的代驾司机,路过了繁华的北京

covsun 2022-10-01 04:34:37 行业动态 138 0

坐夜27路回家的代驾司机,路过了繁华的北京  第1张
坐夜27路回家的代驾司机,路过了繁华的北京  第2张

他们活跃于深夜,

规矩且体面地挣钱。

本文授权转载自城市OurCity(id:varicity)

作者 江婧仪



2010年8月23日,酒驾正式入刑,代驾作为一种规避风险的新职业开始在城市中发育生长。


如今,在北上广深这样的一线城市,不少人开始将代驾作为自己的全职工作,并愿意为此在大城市定居。据滴滴最新数据统计,截至2019年,滴滴平台上共有22.9万名代驾师傅获得收入,其中47.8%为家庭唯一就业人员,70.6%为进城务工人员。


更高的回报似乎让代驾从业者保持住了一部分对生活的从容。


在代驾需求量最大的北京,我接触了几位代驾司机,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,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,并且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,每个月的收入都在万元以上。成为代驾对一部分人而言是向下走,对一部分人是往上过渡,但最终都能达成同等教育水平下较优项的共识。


在他们的叙述中,对当下生活境况的知足大于对工作辛劳的抱怨,虽然依旧有养家糊口的迫切需要,但相对自如的工作状态足让他们有余地表达善良。这也构成这个群体最普遍的形象:客气、礼貌、平和。


规矩且体面地挣钱,代驾为这个职业感到光荣。他们活跃于深夜,也正被这深夜改变。


规矩


如果不削土豆,自己还能做什么。初中没毕业的温佳祥在哥哥工作的饭馆帮厨了几年,最终还是选择了逃离大庆。


老家的经济不行了。2007年起,大庆的支柱产业石油的产量就在不断下降,当地的工作不好找,就算找到了,两三千的工资也不足以养家糊口。年轻人都在往外跑,温佳祥不想跟哥哥一样做厨师,便跑到了北京打工。


北京的生活成本高,他没把老婆和两个孩子一起带过来。住在西五环,一个月租金1600、1700块,连带水电和吃饭,单人月开销至少得3000块往上。要想往家里寄几千块钱,再给自己留点应对不时之需的老本,温佳祥需要一份“挣钱的工作”。给醉酒的人开车,一单能挣几十甚至上百块,一个月累积下来收入能上万,“同等阶级来说,代驾收入还算往上。在北京干别的不太挣钱。”


而在老家大庆,别说代驾,就连酒驾也是前两年才严查起来。天冷,交警也不太乐意出来,而且大庆的城区不大,打车起步价才5块,出门吃饭打个车,二三十块钱就顶天。北京不一样,几万代驾每天晚上八点上线都供不应求,热门地段还需要热点调度,只要过去接单,平台还给补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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滴滴代驾的计费规则。多数代驾会在晚上8点上线,零点前都属于前半夜,主要在各个饭店接单。后半夜,起步价直接翻番。每周五是一周的订单高峰,其次是周六,近35%的代驾订单来自这两天。


北京太大了,几乎每个代驾都能发展出自己的根据地。温佳祥的住处距离四季青三公里多,远大路这些饭店扎堆的地方就是他的目标。来应酬的,“都会为了面子开车”。


上车不晓得怎么开的情况其实并不多,滴滴的代驾培训会提供课件,但他第一次上手开宾利时,还是紧张得手心直冒汗。客人催他开快点,他只好坦白,“不行大哥,我有点紧张,您车太贵,别给您刮了。”后来他总结出诀窍,上车找档、油门、刹车,遇到进口车,带英文字母的按钮都不碰就行。


三年干下来,温佳祥摸索出一些规律:车越好,车主越好。滴滴代驾的起步价包含10公里的路程,曾经有段时间的里程费是每5公里一蹦,他遇到过一些乘客,一路上看着手机,9.9公里了就强行要求停下,剩下的路自己冒险开回家。而好车的车主往往不在乎车钱,下车拿瓶水、过年拿瓶红酒是常有的事。有时开一单38块钱,客人下车送了包软中华,70块钱,“抽了不咳嗽”。


这是他喜欢的“小费”。每天晚上,除了2万毫安的充电宝、一个水杯、一部专门接代驾单的手机和一部自用的手机,烟是温佳祥的工作必备品。对多数代驾而言,这也是少有的既被允许又经济实惠的休闲方式,一包十几块,提神,还能顶一晚上的无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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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夜27公交时,代驾们把小电瓶车折叠好放在一边,开始扎堆抽起烟,从今天接了多少单,聊到兄弟的家里事。这辆公交开往通州,始发站是大北窑东,旁边就是北京CBD核心区。


他还很喜欢遇到上头派来的“神访”(神秘的访客的简称),他们会混在一众从饭店发出的订单中,匿名考察他们的服务态度。如果过关,系统会给予现金奖励,还会在派单权重上予以倾斜。


这是一份收入不错的职业,温佳祥不想轻易失去它。做了代驾以后,他几乎戒掉了酒,因为滴滴有规定,酒后24小时内不允许上线听单。不能接单意味着一天的收入就没了,而且公司给出的惩罚在他看来是很严重的:一经发现将禁聘全平台的司机岗位。一个月至少一次的长达一小时的集中培训中,滴滴安排的讲师也总是会强调这些。


出工时,他永远会穿戴好滴滴的头盔、马甲、手套,备好统一的后备箱垫、座椅垫、座椅套,一套下来就400多块了。照顾到乘客的观感,他的身上不能有明显的疤痕和纹身,发型也不能乱弄。滴滴要求代驾着装一身黑,现在温佳祥的衣柜里就再没有其他颜色的衣服。


干滴滴代驾得遵守的规矩太多,一不留神还得“回炉”培训,因此,要数他最看不上的同行,就是工体的黑代驾。


所有代驾都知道,零点以后,出单的地方会集中在夜店酒吧扎堆的三里屯,代驾起步价也直接比八九点钟时翻一番。师傅们都乐于在这里寻觅机会。蓝黑背心的e代驾,灰绿背心的滴滴代驾,都跨坐在折叠式电动车上,等候线上“叮”一声派单。


但不是所有代驾都能在这里顺利接到自己的客人,系统管不到系统之外的灰色交易。线上听单后被夜店保安拦住,眼睁睁看着烂醉的客人直接被另一个没穿工作背心的“野”司机带去停车场,师傅们形容午夜场的工体为黑代驾的殖民地。


同样是赚钱,温佳祥觉得这钱就不能赚。“私下交易,线下交易!管车主要300,车主就给300了。一切都得走线上,留联系方式叫咱代驾去,我们也得给他报单,这是平台红线,一旦查出来就干不了代驾了。“


 辛苦钱


2008年离开河南开封老家,程建房带着老婆在北京一漂就是12年。撇家舍业,“想在北京多挣点钱回老家花。”


从打工到做小生意,北漂的第四年,他终于在远大路的金源购物中心拥有了一家自己的足疗店。店里7个技师,1间纳米汗蒸房,程建房成为了小老板。喜来登、倪氏海泰、世纪金源大饭店环绕,附近又是北京周知的富人区四季青,足疗店的效益还算不错。


没过一年,办卡的客人突然少了,“不让消费了,也不让开发票了”。打虎拍蝇猎狐,程建房的小店被顺便拍垮了。后来勉强又撑了两年,生意只是越来越不好。


北京和家庭不会给他太多的宽容。牛街三十多平的开间,程建房凭着和房东的交情,才一直维持着2200块的月租,隔壁已经涨到了4500块。这个家从两个人住到三个人,如今一转眼,孩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。


那时,店里常有代驾司机来,做最便宜的套餐,58块钱摁45分钟的脚,程建房趁机向他们打听,“能挣钱,我就干。我没有太高的学历,再也没有一技之长,只能挣点辛苦钱。”关了足疗店,戴上头盔,他过起昼夜颠倒的生活。


某种意义上说,夜里的生活和程建房以前的日子是相似的,他接到的还是那些有“局”的人。饭店门口接到的单多是好车,宝马、奔驰打底,宾利、法拉利、帕拉梅拉常有,他在北京没有车,做代驾某种程度上圆了他的豪车梦。


要说不同,变成“老板们”的代驾司机,他看到的更多是眼泪。人们在自己的车里最能宣泄情绪,上一秒在饭桌上谈几百几千万的单子,下一秒,程建房就会成为他们短暂归途中的难兄难弟。


“师傅,我跟你说完之后,你一听,一乐呵,离开以后咱俩谁也不认识谁。”程建房能懂他们的落寞,干哪一行都有不容易。他也时常需要宽慰自己,“得有一个好心态,要不然没办法活。”


每天接单能遇到不同的车和乘客,像开盲盒一样,程建房以此为乐趣。他算过,自己一晚上最少干3单,一个月100多单,一年就有上千号人和他在深夜的轿车里短暂接触过。5年的代驾生涯,他至少攒了5000多个离奇故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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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五一劳动节的时候,滴滴拍了一支宣传片《微微》,程建房作为代驾的代表被叫去了。


但程建房其实并不能像快车司机和出租车司机那样畅所欲言。滴滴有规定,面对酒后乘车的人群,代驾有一套必须遵守的话术标准,使用敬语,且不允许主动和乘客交流。这被总结为代驾的“素质”。这样的客气逐渐也成为他的日常习惯,在无数次的客套来回中,我始终没能阻止他称呼我为“您”。


有一次,他接了一个女乘客,从中关村到西铁营,刚开上四环主路,女乘客就出现了酒精中毒的症状。女同志不方便,不好碰不好扶,他先让乘客给家人打了电话,在她丈夫的指引下送去了东方医院。急诊室门口,丈夫还没到,程建房只好把女乘客先抱了进去,叫了保安和护士一起抬上担架床,帮忙,也作为佐证。后来,乘客的丈夫额外给了程建房500块钱答谢。医生告诉他,再晚一点就是一条命了,


作为家里的顶梁柱,程建房必须每天出门接单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。他牺牲了头发,牺牲了陪孩子的时间,换来的是一个月少说一万有余的收入。虽然在他的语境里还是不能存下钱,但他比较过,这在他能干的那些活里算好的了。


熬夜已经是程建房所能想到做代驾所要克服的最大困难,但比他还要熬得晚的还大有人在,比如KK。那是一批比代驾们活跃得还要晚的司机,分布在顺义、昌平、房山、通州,等待坐不到夜班公交的代驾们,一人20块的上车钱,开一辆私人的小金杯往返于北京的边缘和中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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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晨12点半的夜30公交。这辆车绕三环一周,途径75个站点。坐夜班公交是代驾最经常使用的回家方式。


KK这个名称本来是属于e代驾的,是e代驾开发的一个专门服务代驾司机回家的打车功能,叫“KK用车”。2015年7月滴滴开通代驾业务后,KK司机们也逐渐开始招揽滴滴代驾师傅的生意。


程建房的世界里,e代驾和滴滴代驾不存在分家的问题。他常去的北京西站滴滴司机驿站,就算来修电瓶车的是e代驾的人,师傅也会出来帮忙。他同样称呼他们为,“和我们一样来北京打工挣钱的人”,“也挺辛苦”。


 体面


李保红送我离开十八里店时,我随口问了一个问题:你平时玩短视频吗?


他笑了。“说出来你可能不信,我是个小网红,有过百万粉丝。”非洲小宝哥,这个在快手、抖音账号上有60多万粉丝的账号属于李保红的过去。


在以前的几百条视频里,他给非洲家庭送吃送喝,教非洲小孩说中文,和非洲女人打情骂俏,2017年流行过一阵的黑人定制举牌祝福视频,他也做过。前几天,李保红把快手上的名字改成了“小宝工作中”,评论区都在问:怎么小宝哥不去非洲了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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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保红在快手上的账号


9年前,李保红在湖北宜昌的宜巴高速做吊车司机,工程公司的老板接到中国电建的一单活,征工人去赞比亚修水电站,工期两年,一个月开价12000块钱。他没有理由拒绝。这个工资对当年才24岁、还没成家的他来说,太高了。


出生于河南郑州的一个农村,李保红14岁初中没读完就开始打工。开着小货车给鱼塘送饲料,做服务员,跑销售,“低端行业,反正做过很多,文化限制了我的工作能力”。出国看世界,他从不敢想,对于非洲的想象是动物世界,或者CCTV新闻里的缺水、战乱、贫穷、疾病。怀抱着随时可能客死他乡的决心,他报名了吊车司机的岗位。


当地的条件比想象中好,身边围绕的也都是中国人,李保红很快适应了在赞比亚的生活。工程前期他的活不多,工地上七八十个人,他没事就找人聊天,很快就把工程队的人都混熟了,还因此被提拔到了管理岗,做机械部的副经理,工资又涨了3000块。15000块,相当于当时往返国内和赞比亚的一张机票钱,放在国内,李保红的工资比2011年北京在岗职工的月平均工资还要高出2倍。


因为岗位的关系,李保红时常需要出去采购。一次出工地买水泥时,他遇到一个开着大货车沿街售卖中国二手衣服的温州大叔,不会说英文,只会hello、OK、no English,一打听,一天就能挣出李保红一个月的工资。


语言不通在赞比亚也可以做生意,而且是挣大钱,李保红心动了。他向工程队提出辞职,结了一年半共12万的工资,老家的父亲拿出养老本,向亲戚朋友借了钱,加上工程队经理私人赞助的5000块创业基金,李保红凑足50万,开起了食品工厂。


但当老板没有意想中那么顺利,一年不到,没经验的他亏得口袋里只剩下50块钱,回家的机票也买不起。那时,他刚结婚一个月。当地开拖鞋厂的福建朋友赊给李保红一些拖鞋,让他批发了去黑市上卖,后来又做过车队、拉矿渣、收黄金,生活才渐渐恢复过来。


2016年,短视频平台上开始出现一批拍摄非洲的博主,李保红也是其中之一。从拍日常见闻,到拍当地人的生活,再到专拍非洲女人和小孩,非洲小宝哥视频的播放量节节攀升。做网红的几年,或者,他更乐意称之为创业的那几年,“在非洲也算是挣过七八百万的人。”


由于疫情,李保红今年3月回了国,可在家呆着的几个月没有收入,他又想出来找点事做。“但像我们这样在国外,真是去打个工6000、7000块钱,真不愿意去干。”他打听,干代驾能挣钱,离家不远的北京正是代驾司机最集中的地方,各种商务宴请多,平均一个月也能有15000块钱的收入。


7月,李保红收拾行李去了北京,注册成为滴滴代驾,住在了十八里店一个叫后祁庄的地方。这里是南四环与京沪高速的交界,夜23路起始站吕家营的附近,往北走几步就是饭馆扎堆的吕营大街,容易出代驾单。更重要的是房租便宜,小摊也多,北京很多司机、保洁和外卖员都选择在这落脚。现在他和一个大叔合租,选了一个有独立卫生间的单间,每个月房租加水电不到1400块钱。


干了四个月,现在他一个月最低挣14000块,最高能有将近18000块,谈不上暴富,但从同等教育水平且满足温饱的考虑出发,已经算是一份稳定且体面的高收入工作了。“相当于一个小白领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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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十八里店的滴滴代驾司机驿站,李保红热情邀请我给他拍一张照片。今年3月起,滴滴在北京陆陆续续开了10余家这样的驿站。


每天睡到下午,晚上8点出门接单,单与单的间隙还有时间在手机上学学英语,累了就能随时回家休息,李保红喜欢做代驾的自由。整个世界对骑着折叠小电瓶、穿着代驾背心的人似乎也充满了善意,每次进高档小区,不打招呼保安就会主动给他开门,去百子湾吃面,老板都给打折,今年滴滴到处推广一平米温暖,他在哪儿都有得歇脚,“很暖心的,还有那么些人在关心我们。”


对比之下,李保红挺心疼外卖员。夜里在路上骑着小电瓶,他和外卖员打的照面最多。他们往往开得飞快,前脚把餐交给顾客后,扭头又开始和下一单的系统倒计时抢时间,与代驾发生刮擦是常有的事。


每晚工作的时候,他的包里总揣着一个小医疗包,装着酒精棉,给醉酒磕碰的客人备着,也给摔倒的外卖员。“我们代驾就是暗夜守护者。”他寻思,如果碰瓷吧,反倒好,无非是一些钱,能提供帮助就是在做好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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